四海卖笑

© 乌鸟
Powered by LOFTER

【胜出】还在数日子,等待着夏天

*1.6w完结。

*绿谷出久紫外线过敏,他必须得远离太阳。
*打个小广告:《为期不晚》二刷中!

 

——————————————

 

 

01.

 

 

绿谷出久在日历上画上了一横,漫长的三月终于要结束了。

 

“你又在看你的日历,还没四月开学呢,你就等着七月暑假,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丽日御茶子拿过绿谷出久手上的笔记本。笔记本第一页的12格小日历,已经被绿谷出久划去了几近三格。她高中认识了他三年,他的这个划日历的奇怪习惯就保留了三年。

 

从一月一直划到放暑假的七月,然后从九月新学期的第一天又一直划到那年的最后一天。

 

以此往复,从未停止。

 

只是丽日御茶子没有想到,准备升上大学的现在,绿谷出久也并没有改掉这个习惯,她一直以为那是绿谷出久进行的高校联考倒数而已。

 

“今天大概是我划的最后一天了。”

 

“什么什么?!”

 

绿谷出久笑了笑将杯中的水果茶吸光,拿起旁边的橙色雨伞,推开了咖啡厅的大门。

 

“我们走吧。”

 

门口上的风铃发出了叮铃铃的声响。

 

 

02.

 

 

叮铃铃——

 

一台旧式单车自绿谷出久身边飞过,带起了一阵燥热的风。

 

七月的夏天,大地蒸腾下视野都变得虚幻,蓝色防晒外套内也蒸满了汗水。绿谷出久举着绿色的雨伞,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了电车车站门口。

 

中学三年即将毕业的那一个暑假,由于父母出差,绿谷出久被寄养到乡下的外婆家。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踏上这片土地了,他只知道站在这里能嗅到平时难以品味到的陌生的泥土清新味。

 

但他并不在乎熟悉亦或陌生的问题。

 

无论是高楼耸立的市中心也好,还是满布田野的乡下也罢,对于绿谷出久来说,不过是从水泥盒子转换成木质盒子罢了,反正他终究是只能留在室内的。

 

老单车叮铃铃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并没有再在绿谷出久身前带起另一股风。刺耳的刹车声响惊动了这个夏日,划破了缠绕在绿谷出久身周的闷热。

 

老单车在凹凸不平的地面颠簸了几下,车上少年颠得衣角都飞扬在了半空中。

 

“废、绿谷出久是吗?臭老太婆让我来接你的。”

 

少年看着和绿谷出久一般大,比绿谷出久高不出半个头,踩着磨旧了的人字拖,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背心以及肥大的低裆短裤。他露出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上面依稀布满的薄汗像是在他的皮肤外涂了层蜜。

 

“喂,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汗水滑过了少年的额角,少年没忍住,扯起背心下摆擦走了已经滑落到他下颌的汗液。

 

“你是小胜吗?或者我现在应该叫爆豪君?”

 

小时候他在乡下住过几年,这里是他妈妈的故乡,他妈妈的好朋友住得离他们老家很近,他那段短暂的光阴就是跟着妈妈好朋友的儿子一起度过的。

 

绿谷出久想将面前的人和孩童时的记忆重合,但除了金发红瞳,其他的绿谷出久都记不得了。

 

甚至连名字都是他来之前妈妈特意向他提起的,毕竟这位儿时玩伴在他记忆里只剩下了“小胜”这个代号。

 

绿谷出久称呼人一向用敬语,他想小时候他们俩的关系大概是真的很好吧。

 

“敬语难听死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那些行李上不了单车,比较麻烦。”

 

“没事,我要撑伞也上不了车,我拉着走就行。”

 

爆豪胜己跳下了单车走在了绿谷出久的一旁,绿谷出久习惯性地将雨伞撑到两人的中间。爆豪胜己嫌弃地推开了头顶的雨伞。

 

“不用了,碍事,我在前面慢慢踩,你别跟丢。”

 

爆豪胜己右脚踩上了单车的脚踏,蹭了几下后,坐到了单车上。

 

在爆豪胜己的眼里,模糊了的儿时伙伴是个会跟自己在山里跑的孩子,现在和以前比,却略显矫情了。今天的太阳还不算太猛,但绿谷出久伞不离手,还要将自己全身包裹起来,简直比班里的女同学还要夸张,还是现在大都市的人都是这样经不起晒了。

 

为了让单车慢慢行驶,爆豪胜己不得不放松再踏紧脚踏,单车的车链声不断响起,像是给漫天的阳光上了链条,他每拉动一下,天空就会倾斜下一次阳光,将爆豪胜己慢慢渲得和山间夏景融为一体。

 

青葱大树,绿油油的田野,被踏平的田间小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以及和它们一样被阳光普照着的少年。

 

绿谷出久和这幅景色格格不入,雨伞将阳光隔绝在外,少了阳光给予的夏日滤镜,他就如同合成照片里未被处理的那一块。

 

前方有一排独栋的小别墅,它们坐落在一片大田野之上,最边沿的那一间侧靠着一大坡的向日葵。坡下的道路一直延绵到坡顶,坡顶有一间木屋和一棵大樟树,而坡顶的更远方是繁茂森绿的森林。

 

“那里就是了,你自己上去吧。”爆豪胜己指着坡顶的木屋。

 

“臭小子,你怎么做事的,怎么能让小出久自己拿行李。”

 

坡底第一间屋子里冲出来了一个人,夹着爆豪胜己的头就是一个爆栗。彼时爆豪胜己还没从单车上跳下,他只能勉强用脚尖垫地,来保持平衡。

 

“臭老太婆,一身汗臭味别抱过来。”

 

爆豪光己一边夹着爆豪胜己的脖子一边笑着向绿谷出久打了个招呼。只是当她视线从绿谷出久转回了爆豪胜己,那笑脸立刻没了踪影。

 

“臭小子你小时候明明说过妈妈想什么时候抱你,就可以什么时候抱你的。”爆豪光己夸张地说着。

 

“啧。”爆豪胜己挣扎的手放下了。

 

“妈妈怎么教你的。”

 

“说——到——做——到——”爆豪胜己拖长声音无力地回答道,他任由爆豪光己将他的头发一通乱揉。放在平时,爆豪光己想怎样就怎样,爆豪胜己倒也不在乎,只是今天隔壁站了一个绿谷出久,他就不好意思了起来。

 

被看笑话了。

 

等爆豪光己玩够了,爆豪胜己才红着耳朵臭着脸将单车往屋内推。爆豪光己截停了他的单车。

 

“单车能进,你还不能。”

 

“啊?热死了,我想吃西瓜。”爆豪胜己扇了扇自己的衣领。

 

“绿谷婆婆早上外出办事了,钥匙放我们这里了,你带小出久上去吧。”

 

“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

 

爆豪光己捡起在一旁放水的水管,就着管口大力一按,清水猛烈地喷洒到泥土道路上。

 

“钥匙在门口玄关,然后带上西瓜。”爆豪光己威胁地将手上的水管微微往前移动,又是一按,土地上多出了湿漉漉的一大块。

 

爆豪胜己不情不愿地推好单车,跑进了屋里。他出来的时候,手上多出了一个大西瓜。

 

他们没走几步,绿谷出久就停立了在原地。

 

绿谷出久有点无措地站在了刚刚地上的水迹前,此时爆豪光己已经去后花园继续忙活了。整条街道,从坡底一路延伸到尽头的山林车道拐弯处的小凉亭,就只有绿谷出久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你又怎么了?”

 

爆豪胜己在坡半途嚷嚷着。绿谷出久太多事儿了,雨伞、防晒衣、沉默的个性,还有那个泛着银光一看就很热的行李箱,爆豪胜己都觉得碍眼,看着那些东西,体内像是要生出一股燥热。

 

这个人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一看就不好玩。

 

“抱歉,行李箱轮子坏了,可能是刚刚路上的小碎石磕坏的。”

 

绿谷出久试图提起行李箱,只是那行李箱比他的腰侧还要高上一点。他单手提着每走两步路,箱子就会磕碰到地上。

 

“把雨伞收起来不就行了吗!”爆豪胜己泄气地跑回坡底,想抢过对方的雨伞。

 

绿谷出久哐当一声将行李箱扔到地上,死死握住了雨伞柄子:“雨伞不能收。”

 

“我说你他妈不热吗?”爆豪胜己看着都觉得绿谷出久热,所以他觉得对方碍眼极了。

 

“我热,只是不能收雨伞,也不能脱衣服,我不能晒太阳。”

 

“今天阳光多好,晒个太阳怎么了。”

 

爆豪胜己喜欢阳光,小苗长大,小孩长高,万物的生长都离不开太阳。拥抱阳光就像是拥抱着生命一样,所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绿谷出久要逃避阳光逃避到这个程度。

 

绿谷出久抬头看了一眼雨伞,那里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太阳,只有黑蒙蒙的一片。

 

“晒个太阳不会怎样,只是我——”

 

绿谷出久低下头,转了一下雨伞。

 

“紫外线过敏。”

 

阳光对于绿谷出久来说,不过是晴天下着的雨罢了。

 

 

03.

 

 

向日葵山坡,从坡地到坡顶需要一百步。

 

绿谷出久捧着西瓜静静地跟在爆豪胜己身后,站在坡上,雨伞刚好将绿谷出久的视线切割到爆豪胜己的头顶。爆豪胜己的后脑勺在绿谷出久眼睛那片蓝天里的最顶端,他的头发不贴服不柔软,毛毛躁躁地向四周展示着自己的存在感,和它主人一样张扬。

 

像棵向日葵。绿谷出久看着余光里的花朵想着。

 

清风吹向绿谷出久的眼睛,如同被日光照射到一般,绿谷出久条件反射眨了一下。

 

白云在天边飘过,从绿谷出久眼睛那片蓝天的边缘飘向了爆豪胜己。

 

在天空最顶端的,耀眼的,不是向日葵,是太阳才对。

 

“你给老子将西瓜拿稳了,你敢丢地上,我宰了你。”爆豪胜己辛苦地提着行李箱,他比绿谷出久只高半个头,但拿起行李箱却刚刚好。

 

绿谷出久摇了摇头,怀里西瓜的冰冷透过衣服向他传来,驱散了一点闷热。雨伞还握在手上,阳光还在伞外。想什么呢,太阳对于他是不可见的,而且太阳可不会吃西瓜。

 

刚进屋爆豪胜己就自顾自地将木屋内的窗户打开,包括在大厅侧边的纸门。纸门外是一条走廊,上面挂着两个橙色的小风铃,在走廊能看到不远处的樟树,樟树和木屋之间的后方有个木制小亭子,里面有一口井和一台旧式的压水机。

 

绿谷出久似乎能从这里每一处想象到外婆的生活痕迹。他和外婆很亲,父母曾提议让外婆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但外婆从没答应。只是提议后,外婆隔三差五就会去城市找他们,是以他们基本不用来乡下看外婆,他才会这么久没踏足过这里。

 

“你房间在二楼。”

 

爆豪胜己帮绿谷出久将行李抬上二楼,绿谷出久跟着爆豪胜己的脚步声,踩到楼梯上。他每踏上一步,楼梯会吱呀地回应一声。

 

一步,你好。

 

吱呀。

 

两步,我叫绿谷出久。

 

吱呀。

 

三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请多多指教。

 

吱呀。

 

绿谷出久偷偷笑了笑,虽然都是盒子,可是这里好像和城市里不一样,被关着的时候不用自己一个人了。

 

“你快点。”

 

“来了!”绿谷出久快步登上楼梯,身后梯级响起了一片吱呀吱呀的欢送声。

 

爆豪胜己将行李放好在一边后,倚靠到窗户前。紧跟进来的绿谷出久手上还握着那把绿色的雨伞,脸上带着傻兮兮的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总不能是对这房间太满意了吧?爆豪胜己沉思着对方城里的房间怎么也得比这只有一床一桌的旧房间好看几百倍。

 

“小胜,你对婆婆家好熟悉呢,连婆婆打算让我住哪个房间都知道。”

 

“绿谷婆婆在的时候,臭老太婆总是让我过来,想不熟悉都难。而且总不能让绿谷婆婆老是一个人和楼梯玩吧?”

 

绿谷出久窘迫:“......和楼梯玩?”

 

爆豪胜己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色:“就那条旧楼梯吱呀吱呀地响,她说像是有人在陪她聊天,我老是说她蠢死了,都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幼稚。”

 

爆豪胜己回过头:“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没事,就热。”绿谷出久急急忙忙脱下了防晒外套,犹豫再三小声地补充着,“我觉得玩楼梯挺好的!”

 

爆豪胜己耸耸肩:“也是,老人家,能理解。”

 

年轻人,也能理解!

 

绿谷出久做势整理自己的外套,把整个人背向爆豪胜己,他可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羞红的脸。

 

“喂!过来看看。”

 

绿谷出久磨磨蹭蹭地走到爆豪胜己身边,希望爆豪胜己没有发现自己刚刚的端倪。

 

爆豪胜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向窗外。

 

绿谷出久很确定自己的心脏那一瞬鲜活了起来。

 

二楼的窗户正对着木屋大门前的山坡,从这里能望到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中心的小道将漫山的向日葵分成了两半,像是有股神力从中间劈开了漂浮着金黄花朵的绿色海洋,而越过那条还残留着点点青绿的通道能直达到坡下的那一排小屋。

 

向日葵喜欢向着太阳,它们能接收到最充足的阳光。

 

漫山遍野的向日葵,漫山遍野的太阳光。

 

绿谷出久伸出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太阳这么近。

 

 

04.

 

 

绿谷出久撑着伞在一旁看着爆豪胜己打水,对方每压一下,就会有一股清泉流到压水机前的木桶内。

 

“我可以试一下吗?”

 

爆豪胜己和绿谷出久换了位置,他接过了对方的雨伞。雨伞下挺清凉,只是手柄被绿谷出久握得温热。

 

绿谷出久轻轻向下压了一下,手底下有股推力,像是有人在和他玩着相扑游戏,稍加用力后,他压到了最低,压水机流出了潺潺的清水。他每压下一次,脸上的笑容就深上一分。

 

“那压水机有这么好玩吗?”

 

打完了水,泡好了西瓜,两人坐在走廊上吃着西瓜。爆豪胜己那半被他切成了几大块,他拿起其中一块啃咬了起来。绿谷出久捧着还带有水汽的另外一半西瓜,用小勺子一勺勺地吃着。

 

“......因为没什么可以玩的。”

 

爆豪胜己咬完一块,丢到一边,再拿起了一块:“乡下地是比不上你们城里,不是跑山就是钓鱼,哪像你们这么多活动。”

 

“不是的,我觉得这些都挺好的,城里也跑山也钓鱼,只是......”

 

爆豪胜己用手背擦了擦嘴:“只是什么?”

 

“只是我出门有点麻烦,小时候免疫力太差出门一次就过敏一次,后来就不敢出了。”

 

“娱乐多得是吧,和朋友窝餐厅打游戏不就得了,臭老太婆老是反对我买游戏机烦死了。”

 

小时候不出门没交上朋友,到了玩游戏机的年纪还没学会与同龄人打交道,久而久之,绿谷出久就只能一个人困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后来,也不是没想过通过网络结交更多的人,只是那时候他已经对电子屏发出的电子光厌倦了,他想要的永远是更直接更自然的光线。

 

没朋友这件事,怎么都不能直白地说出口。

 

绿谷出久挖了一口西瓜,举到嘴边,微张着嘴没有吃下。

 

“我玩单机比较多,自己一个。”

 

那天后,爆豪胜己没再出现在绿谷婆婆家里。绿谷出久每天就只和外婆聊天,而外婆的退休生活比他丰富多彩多了,三天两头就会跑出去和邻里拉家常。外婆鼓励他也出去玩,只是一,没人在外面等着他,二,连日都是大晴天,他没有理由出去,只有理由不出去。

 

今天外婆不在。

 

绿谷出久从一楼慢慢踩着吱呀吱呀叫喊着的木楼梯爬着楼。

 

从最后一级楼梯上松脚后,吱呀声也停止了,屋子内静悄悄的,连山间最常见蝉鸣蛙叫在这屋子都听不见。

 

绿谷出久拿起书,背靠着窗户下的墙坐下,现在是早上,旭日正好打在了屋子大门的这个方向。绿谷出久此时还没疯狂长高,刚好可以躲在墙下的阴影内,他脚尖的不远处漫着太阳的身影。

 

一直读书一直读到肚子哇哇作响。

 

“你好!”

 

楼下传来别人的呼喊声。

 

绿谷出久看了眼时钟,现在太阳已经游移,他的屋子应该正处于太阳之下,最猛烈的阳光已经不会透过窗户照进来了。

 

“你好!有人在吗!”

 

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喊声。

 

“喂!”

 

沙哑又暴躁,是爆豪胜己。

 

绿谷出久攀着窗户边,向外伸出了半个脑袋。楼下大门前站着五六个少年,而爆豪胜己在他们的最边边。

 

一个平头还被剃秃了一小块头发的大胖子在下面招着手:“你好!我是花田太郎,我刚刚听光己阿姨说才知道你来了,有兴趣一起玩吗?”

 

另一个竹竿似的男孩将足球高高举起在头顶上:“来踢吗?”

 

“或者玩捉迷藏也可以的!”一个小个子大声呼喊后躲到了身边的大块头后面。

 

绿谷出久抓住窗框的手紧了紧,今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绿谷出久小声说道:“对不起……”

 

大胖子将手放到耳边,扯着大嗓门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绿谷出久将手举在嘴巴两边弄了个人手话筒,梗在喉咙的话却怎么也没法发出。

 

楼下的少年笑得阳光灿烂,还在挥动着双手招呼着绿谷出久。

 

不能让大家等待太久,绿谷出久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将闷在胸口的话语喊出:“对不起——我要看家,你们……玩得开心!”

 

刚喊完,绿谷出久就匆忙地躲回到窗户之下,他怕自己再看多一眼,就会忍不住冲出去找别人玩。

 

被邀请一起玩耍这件事太久违了,久违到绿谷出久已经忘记了原来单是被邀请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自己心花怒放。

 

楼下吵闹的声音没多久就消散了,绿谷出久捧着书一个字都看不下,他反复回味刚刚对话,连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没唤起他的饥饿感。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会出去吗?

 

“喂!”

 

沉溺在自己思绪中的绿谷出久吓了一跳,这个声音这个叫法只能是爆豪胜己,他再次偷偷地把自己的脑袋伸出窗外。

 

楼下只有爆豪胜己一个,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胸前的白背心已经湿了一片。他深深望了绿谷出久一眼,没有开口询问绿谷出久要不要一起玩,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绿谷出久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大概还是会选择留在家里,但由于自身的缘故错失踏出家门口的机会所带来的郁闷,他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楼下。”喊完这一声,爆豪胜己就转身跑了。

 

绿谷出久快步跑出了自己的房间,连下楼梯也没再拖拖拉拉地享受梯级的回应。

 

楼下大门还关着,他拉开大门,门外没有东西。绿谷出久左右回望,他关好门,咚咚咚地跑到走廊的纸门处,将纸门推开,走廊上放在两朵向日葵,其中一朵绑着一张纸,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给绿谷婆婆。

 

 

05.

 

 

“外婆,这朵花是小胜送给你的。”绿谷出久指着插在小花瓶内的向日葵说道,花瓶放在了他们吃饭用的圆圆的矮木桌上。

 

绿谷婆婆咯咯笑着,将荞麦面拿到了木桌上:“胜己那孩子真有我心,还知道送我些小玩意。”

 

“小玩意?”

 

绿谷婆婆没有急着坐下,而是走到一旁的柜子,拿出了里面的铁饼盒,里面装满了各种各种的东西,有玻璃球,沙包,还有贴纸,看着就像小学生的百宝箱似的。

 

“你外婆我年轻着呢,那些人老送我什么茶叶没意思,还是这些好玩。”绿谷婆婆拿起一颗玻璃球,对着墙壁缓慢地半弯下腰。

 

“外婆!”绿谷出久急忙忙冲到绿谷婆婆身后,想护着绿谷婆婆的腰。

 

“你外婆身体好着,这不就是嫌城市空气不够好,不能满山跑才一直不愿意搬过去吗!”绿谷婆婆将玻璃球对着墙壁一弹,玻璃球触壁返回,绿谷婆婆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站了起来,揉了揉腰,“哎哟,刚刚下腰好像快了点。”

 

绿谷出久无奈地伸出手帮绿谷婆婆按捏着腰部,拖长声音责备道:“外婆——”

 

门铃响起。

 

乡下地人多的时候并不会锁门,是以爆豪胜己已经站到了玄关处,他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拿着一朵向日葵,向日葵上还绑着一条白手帕。

 

看到绿谷出久出来,他没打招呼就将向日葵丢到了绿谷出久的怀里:“你是白痴吗?哪有人会将花绑回去的,绑回去也活不了。”

 

刚刚路过那片向日葵的时候,爆豪胜己差点被气笑,他摘的向日葵是绿谷出久家门口的两朵。而现在其中一枝的花柄还空荡荡的,另外一枝却被白手帕和半枝向日葵绑在了一起。他似乎能想象出绿谷出久撑着雨伞傻乎乎地一枝枝找那断了的半截花的模样。

 

“随便摘花好像不太好?”绿谷出久小声道。别人本是一番好意,自己这样做,还被发现了,的确会让人不快。

 

爆豪胜己翻了个白眼:“屁,那些向日葵我家的!”

 

“啊——”绿谷出久握着那朵向日葵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最后只能喃喃道,“谢谢。”

 

“这是臭老太婆让我拿来的腌菜。”爆豪胜己将塑料袋举起。

 

绿谷婆婆这时才从屋内走来,她看到爆豪胜己就直接拉着他往屋内走:“小胜己,来来来,我们家刚开吃呢,一起吃晚饭吧。”

 

爆豪胜己怕自己拉到绿谷婆婆,急忙踩着鞋后跟把鞋子脱下,跟着绿谷婆婆去到室内:“臭、我妈也在煮饭了,绿谷婆婆不用了。”

 

“我给光己打电话,你留在这里。”

 

绿谷婆婆不由分说地拉着爆豪胜己坐下,走到一旁打起了电话,从她简短的几声应答中可以听出电话对面的爆豪光己已经答应了。

 

爆豪胜己和绿谷婆婆聊天的时候语气都收敛了几分,脏话都不带一句的。

 

绿谷出久夹起一挂荞麦面,沾了点碗内的酱汁,塞进了口里。酱汁里加了冰块,荞麦面冰凉凉的,口感清爽,比头顶转着的旧风扇更能驱散夏夜的闷热。

 

就在绿谷出久吞下面条的那瞬,绿谷婆婆说道:“小胜己,出久这孩子不怎么喜欢出门,要是他像你那样一天两天往外跑多好。”

 

面条进错了道,绿谷出久咳嗽了起来,他咳得脸都涨红了。爆豪胜己犹豫了一下给绿谷出久拍了拍背,将水杯移到了绿谷出久触手可及的地方。

 

绿谷出久轻声道了谢,才对绿谷婆婆说道:“外婆,我在家呆着挺好的,我喜欢就行。”

 

“小胜己,你也劝一句,说不定是出久嫌弃我这个老婆婆的思想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步伐。”

 

爆豪胜己没插话,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的荞麦面,和他那随意的衣着不一样,他进食的时候,坐姿极为端正,腰背也挺得笔直,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而每次说话之前他必定会先将口中的东西吃完,不会边吃边说。

 

绿谷出久举着水杯,水杯里的水已经被他喝光了,可他一点都不想将水杯放下,就这样任由水杯半挡着自己的脸。

 

“我吃饱了。”爆豪胜己双手合十后将筷子整齐地放在碗筷上。

 

绿谷出久无措地放下水杯,爆豪胜己终于说话了,幸好他没有附和绿谷婆婆。

 

“绿谷婆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绿谷出久差点没抓稳水杯,他惊讶地望向爆豪胜己,对方一脸正色,并没有开玩笑。

 

“他不想的话,没人能勉强他。”

 

第二天,绿谷出久坐在走廊,吹着风扇,发着呆。

 

今天早上依旧只有绿谷出久一个人在家,只是今天能听到蝉鸣了,也就没那么安静了。头顶的风铃不时叮铃铃作响,向日葵被绿谷出久摆到了走廊上。风铃有两个,向日葵有两朵,但绿谷出久只有一个人。

 

“喂!发什么呆呢?”

 

眼前划过一道肉色残影,绿谷出久眨了下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爆豪胜己不应该在这里的。

 

“被风扇吹傻了?风扇不能定着吹。”爆豪胜己按了一下座式风扇上的按钮,风扇朝两边摇摆了起来。

 

“小胜?你怎么在这里,今天没和朋友出去吗?”

 

爆豪胜己摸了摸鼻子,没有答话只是坐到了绿谷出久身边。

 

蝉还在鸣叫,绿谷出久的脸越来越疑惑。

 

“......游戏,对的,我是来打游戏的,你一定有带游戏机吧!”

 

绿谷出久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将自己的游戏机交给了爆豪胜己。两个人难以挤到窗户下面坐着,而且坐那里也有点奇怪,是以绿谷出久只能带着爆豪胜己靠着床边坐下。

 

爆豪胜己真的是来打游戏的。

 

爆豪胜己打得认真极了,害本来已经觉得游戏乏味的绿谷出久也来了兴致,看到一半的书也不看了,凑到爆豪胜己身边就去看对方玩游戏。爆豪胜己对这游戏机不熟悉,操作生疏,绿谷出久留下的记录他一个都破不了。

 

绿谷出久在一旁想给爆豪胜己一点提醒,却被恶狠狠地吼了回来,说不需要他高高在上的指点。但绿谷出久也没听爆豪胜己的,有些关键位置和技巧,没人说的话,可能花上很久的时间都摸索不出来。

 

爆豪胜己和游戏机较上了劲,一天是这样,两天是这样,三天还是这样。

 

虽然经常只是一个人玩着游戏,一个人坐在对方身边看书。但绿谷出久却有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有时他参与游戏的讨论,与其说是想帮助爆豪胜己通关,不如说是他想借此来和爆豪胜己聊聊天。

 

绿谷出久本质并非一个沉默的人,而且一个人呆久了,还形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他的话甚至比一般人更多,只是以前他只说给自己以及亲人听,现在他终于开始尝试说给别人听了。

 

爆豪胜己刚刷新了绿谷出久的记录,心情大好地叫了一声。

 

绿谷出久趁对方心情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小胜,那时候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所以你认为我这样不出门真的没问题吗?”

 

父母是宠爱自己的,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永远只有认同的话,其实绿谷出久并不确定自己这样对不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你要不要出门是两回事。”

 

爆豪胜己停下了摆弄游戏机的手,转向了绿谷出久,绿谷出久正双手抱膝侧着头望向自己,时至黄昏,屋内已经开了灯,照得绿谷出久的脸有些惨白。

 

“别怪太阳了,逼你做选择的从来不是太阳。”

 

你只是屈服于害怕罢了。

 

 

06.

 

 

绿谷出久有点怕爆豪胜己不会再来,然而事实是不止爆豪胜己来了,连他那一群朋友也来了。

 

“打扰啦!”少年们七嘴八舌地在门口说着。

 

绿谷出久在前面给大家带路参观,爆豪胜己不情不愿地跟在了队尾。绿谷出久才刚站进自己的房间内,小个子少年就惊呼道:“果然就是你!让爆豪废枕忘食!连陪我们出去玩也不愿意了!”

 

绿谷出久窘迫,连忙摆手否认,他想在人群中寻到爆豪胜己的视线,但爆豪胜己被人群挡在了最外面。

 

“不、不是的.....”

 

“哪里不是了!这可是个大宝贝,我是爆豪我也废枕忘食!”小个子欢乐地跑进绿谷出久的房间,拿起他桌子上的游戏机。

 

绿谷出久松了一口气,他刚刚怎么会以为对方说的是自己呢?

 

那个叫花田的大胖子教导着小个子,教导完了还过来给绿谷出久赔不是。

 

大胖子咬着绿谷出久的耳朵说:“其实我们就是想见见你,毕竟没了爆豪一起的话有点没劲。”

 

绿谷出久还没回答,就被爆豪胜己拉走。不知道什么时候,爆豪胜己就从人群外挤到了绿谷出久的身边。

 

游戏机只有一台,可是棋牌游戏他们也带来了,这是绿谷出久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玩,他有点兴奋,话也不自觉说多了。

 

绿谷出久和爆豪胜己依旧坐在靠床边的位置,其他人和他们围成了一圈。

 

大胖子是个温和又好说话的人。

 

竹竿似的高个子有满脸麻子,总是爱逗大家笑。

 

大块头比较憨厚不怎么爱说话,可每个人的话他都听得很认真。

 

小个子比较顽皮,喜欢的东西总想抢来自己先玩,所以游戏机到了他手就没给过其他人。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对爆豪胜己的话有说不清的信服感。绿谷出久毫不怀疑,只要爆豪胜己伸手,小个子一定会将游戏机双手奉上。

 

然而爆豪胜己没有要,而先于别人想玩,先停下游戏的是小个子自己。

 

“绿谷!这游戏太好玩了!”小个子抽离游戏惊叹道。

 

小个子坐在绿谷出久的身边,他一边说着一边蹭到绿谷出久身上。绿谷出久有点不习惯,却不好意思推开。

 

“啊,我才发现,绿谷你好白啊!是不是不晒太阳就会这么白。”说完小个子又想上手了。

 

“我们下去切西瓜。”爆豪胜己抓住绿谷出久的手腕把他拉起,小个子扑了个空。

 

外面的太阳很晒,爆豪胜己没让绿谷出久打水,绿谷出久捧着西瓜,默默看着爆豪胜己正在打水的背影。有这么多人一起玩,绿谷出久固然开心,可他发现还是和爆豪胜己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即使只是不说话。

 

提着水桶往回走的爆豪胜己,看到的是绿谷出久发愣的脸。绿谷出久因为不用外出,现在穿着的是白色的棉质短袖和宽松的及膝短裤,他毛发稀少又修长的腿和带着少年特有纤细感的手都裸露在了外面。他怀抱着西瓜,在西瓜绿黑相间纹理的衬托下,他的手白得不可思议,只是望上一眼似乎都能舔到手上的牛奶味,就是不知道摸上去会不会也有丝质的柔顺质感。

 

爆豪胜己不是小个子,所以他不会动手。

 

他们静待着西瓜的浸泡完毕。

 

还是两个风铃,两朵向日葵,不过现在是两个人了。

 

“他们知道我过敏的事情?”

 

“臭老太婆说的,然后他们就死吵着要来。”

 

绿谷出久用手指在地板上画了个圈:“冷落他们太久也不太好,小胜也不用每天......来......”

 

能有这么多人一起玩太幸福了,绿谷出久不愿意爆豪胜己因为自己而失去他们。

 

爆豪胜己蹙眉:“你说什么?”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你们两个好慢啊!喂,话说明天天气预告是雨天耶,这样的话,绿谷能去吧!”高个子从楼梯上走下,跑到两人的身后。

 

“啊?”绿谷出久一瞬没反应过来。

 

爆豪胜己转过了头,西瓜还在两人之间漂着。

 

“去吗?”

 

 

07.

 

 

他们要去的是学校,小个子不想做作业把东西故意留在学校了。大伙发现后,逼着小个子回校拿作业。

 

这个村里只有一所中学,今天下着雨踩不了单车,他们是慢悠悠地走着去的。

 

依旧是那把绿色的伞和浅蓝的防晒外套,绿谷出久和爆豪胜己一起出了门。

 

爆豪胜己没带伞,这次他终于愿意站到绿谷出久的雨伞之下了。穿着雨靴的绿谷出久每一步都会溅起水花,两人贴得不算近,但绿谷出久脚步还是踩得很轻,虽然爆豪胜己没说什么,就怕飞溅的泥水会将对方他裸露在外的脚背沾满。

 

“学校没开门吧,你们能进吗?”

 

除了重逢的第一天,今天是两人第一次在屋外见面,本来绿谷出久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然而一切和屋内又十分相似。

 

和别人一起站在天空之下,没有他想象的难。家门口那一道坎,也只需要他轻轻抬脚便能跨越。

 

“不是你们。”

 

绿谷出久平时为了不被阳光照到,雨伞举得有点矮。爆豪胜己从绿谷出久手上抽起雨伞,换成自己撑着。

 

视野变得开阔了,和绿谷出久以前看惯的不一样。

 

爆豪胜己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像是被雨水模糊,带上了低频的噪音。

 

“是我们。”

 

在学校后门看到另外四人的时候,绿谷出久还在为“你们”和“我们”两者的区别而发愣。

 

毫无意外,后门上着锁。

 

“爆豪,你终于来了!”高个子欢呼道。

 

“拿着。”爆豪胜己将雨伞塞回绿谷出久手上,冲进了雨水里,“就知道你们这群废物,一个门口都开不了。”

 

雨水不算特别大,但淋到人身上,还是会把衣服淋得湿透。等爆豪胜己翻越了校门,偷溜进警卫室,变戏法似地掏出钥匙,打开学校后门,他的背心已经湿漉漉地粘在他身上。绿谷出久似乎能感受到从重新回到伞下的爆豪胜己身上传来的水汽,他没来由地想起了爆豪胜己送向日葵的那天,那被汗水沾湿的白背心,是不是如果当时自己也站在对方的身边,就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热度呢?

 

爆豪胜己他们的学校要比绿谷出久的破旧很多,坑洼了一块的木桌,生了锈的窗框,发了黄的地砖。爆豪胜己说他坐在窗边的第二个位置,其他人笑着补充道那是主角位置,绿谷出久讪讪跟着笑,然而他想说出口的却咽在了喉咙。

 

绿谷出久在学校的位置是窗边的第三个,和爆豪胜己只差了一个。

 

但那又怎样,他伸出手也触碰不到爆豪胜己的后背。两个学校存在在不同的位置,他们的座位永远不会距离得这么近。离开了这里之后,他再也不能每一天都见到对方了。

 

“阿嚏!”

 

“小胜把衣服脱了吧?”

 

绿谷出久呼了一口气,将防晒外套脱下递给了爆豪胜己。夏天的时候,他有多久没在外面脱下过防晒外套绿谷出久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外面的空气比他想象中的清凉,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的缘故。

 

外套能自己脱下,所以想见对方的话,也只需要自己踏出那一步。

 

绿谷出久的外套爆豪胜己很合身,爆豪胜己刚穿上,小个子就磨磨蹭蹭地在满柜书本里,找到了自己的作业。

 

“我不想写作业!为什么我不像爆豪读书那么厉害!”

 

高个子敲了敲小个子的头:“你要是有爆豪这么厉害,你根本不需要读,明年也在县里的重点高中了。”

 

大块头看出了绿谷出久的疑惑帮绿谷出久补充道:“爆豪作为特招生给县里的重点高中招了,明年就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难道再也见不到了吗?

 

绿谷出久紧张地问向爆豪胜己:“那放假、放假的话在的吧?”

 

在窗边扭着背心的水的爆豪胜己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这不是肯定的吗?不回来,我去哪里。”

 

绿谷出久舒了一口气。

 

“小胜,衣服你洗了明天还我?”

 

“这件,可以啊。”爆豪胜己将防晒外套的衣袖撩起,“你笑什么,这衣服不会有问题吧?”

 

绿谷出久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明天爆豪胜己大概率还是会如常地来他家里,可是再为对方找一个理由,总是会更安心的吧?

 

 

08.

 

 

绿谷出久的活动范围多了起来,即使是晴天的时候,他有时也会撑着伞走下山坡,到村里的四处走走,他甚至脱下了自己的防晒外套。

 

他很小心,为了不让太阳晒到,他去得最多的是村里唯一的超市,而爆豪胜己几乎都会陪在他身边。

 

大胖子他们有时也会出现在绿谷婆婆的家里,但十多岁的男孩总是更偏爱在阳光下奔跑,是以他们出现得并不频繁,今天他们就跑到了隔壁镇,听说今晚那里有庙会,他们会在其中一个人的家长的带领下在临镇住上一晚。

 

“小胜,怎么不去?”绿谷出久从超市的冰柜里拿了两支柠檬茶递给了爆豪胜己。

 

“臭老太婆不让。”

 

脸上总是洋溢着灿烂笑容,爱打发爆豪胜己自立的光己阿姨不让爆豪胜己出去参加临镇活动,绿谷出久不太信,但他没有反驳,反正爆豪胜己不去更好。

 

超市收银台隔壁摆放着烟花,庙会的话,应该也是有烟花的吧?

 

绿谷出久拿起烟花笑嘻嘻地望向爆豪胜己。

 

“小胜,我们来玩吧!”

 

超市贩卖的种类不多,绿谷出久也没怎么放过,最后他们只买了最常见的仙女棒。

 

烟花,绿谷出久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这么近距离看还是第一次,他不太敢碰,所以第一支仙女棒是爆豪胜己点燃的。

 

金色的火花在仙女棒的末端绽放,照亮了夜色中的一小块,把它的四周照得发亮。

 

他们蹲在绿谷婆婆家的走廊外,背后是明亮的灯光,绿谷出久却觉得屋内的白炽灯远不如这小火花来得耀眼。

 

即使穿了短袖短裤,夏夜还是闷,今夜没有风,规律的蝉鸣像是催眠魔咒,让绿谷出久犯了晕。

 

火花就在自己的面前,那么的近。

 

绿谷出久伸出手将那火花包围,迸出的流火溅到他的手心,溅出了些小的刺痛。

 

“喂!你疯了!”

 

爆豪胜己将仙女棒抽走丢到了一旁,急急忙忙地检查起绿谷出久的手。绿谷出久手的温度比爆豪胜己的略低一点,在夜幕下也比他白上几分,手心光滑,并没有被烧伤。

 

仙女棒还在他们不远处绽放着。

 

“你这样做很危险的,白痴。”

 

绿谷出久偷偷看向了低着头查看自己手的爆豪胜己,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手心却像是能感受到对方视线的灼热,带着刚刚烟火的余温。

 

“可是很像啊,烟火很像太阳。捉住它就像捉住了太阳一样。”

 

爆豪胜己顿住了,他抬起了头:“这不一样。”

 

不远处的仙女棒熄灭了。

 

“可我没有办法。小胜你说逼我做选择的不是太阳,可是在太阳面前我从来没得选择不是吗?即使我已经踏出来了。”绿谷出久回望了一眼屋内,这句话说出来后,绿谷出久像吐出了整个盛夏的闷热。

 

爆豪胜己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僵在原地。

 

绿谷出久起身捡起剩下的仙女棒,想自己点燃,却被爆豪胜己抢先一步。爆豪胜己禁止了绿谷出久靠近仙女棒,在远远的地方点燃了所有后,他才跑回到绿谷出久的身边。

 

仙女棒的声音不大,甚至没有盖过蝉鸣。烟火的热度融进了夏夜的空气中,传到了他们身上,他们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

 

“喜欢。”绿谷出久忽然说道。

 

爆豪胜己吓了一跳,望向绿谷出久却发现对方看着的是那一排仙女棒。

 

“我喜欢夏天。”绿谷出久笑了笑。

 

爆豪胜己为自己心跳加速了一瞬感到了羞耻。今晚太奇怪了,聊天的主动权全被绿谷出久抢去了。

 

绿谷出久向仙女棒走去,吓得爆豪胜己紧跟了过去。

 

绿谷出久有很多话想对别人说,不是关于游戏的,也不是询问关心别人的,而是那些藏在他心底的那些纯碎关于他自己的话,他想向别人展示自己的存在,他想倾诉自己的渴求。之前他不知道对谁说比较好,现在他觉得没有比爆豪胜己更好的选择了。

 

“我喜欢夏天,因为我喜欢太阳。和其他季节比,夏天能接触到太阳的面积最多了,虽然我不行。”

 

绿谷出久站定在那排仙女棒面前,虚握着的手抵在唇前思考了一下。

 

“我还喜欢炸猪排饭,讨厌外婆弄的酸梅饭团。我成绩挺好的,拿个级前十没问题。因为老是看书,我家的书柜塞满了一个房间,当然游戏也挺多的,堆了一个角落哦!”

 

“比起绿色,其实我更喜欢橙色,可是绿色的东西莫名就多了起来。虽然有想过将头发弄得柔顺一点,可是后来觉得麻烦所以放弃了,反正大概也没人在意。”

 

仙女棒烧完了,绿谷出久蹲下收拾残骸。

 

“对了,我的座位在靠窗边的第三个,伸出手就能摸到小胜了。”

 

“哈?”

 

绿谷出久绕到爆豪胜己身后,碰了碰对方的后背。

 

你看,说出来一点都不难。

 

“小胜,不是在窗边第二个吗!”

 

“就算是这样也......”

 

爆豪胜己没有继续说下去。绿谷出久笑得太开心了,他的脸上像是聚满了万千繁星的光。

 

绿谷出久向外走了一点,面向了种满向日葵的山坡。等待多时的夜风终于来了,轻轻拂过了绿谷出久的脸。

 

“还有,还有我不叫‘喂’,就像我叫你小胜一样,小时候你总有对我特别的称呼吧?”

 

其实绿谷出久在意很久了,重见这么多天以来,爆豪胜己从来没有叫过绿谷出久的名字,也没有喊过昵称,永远都只有“喂”这个字。

 

“到底是什么呢?”

 

 

09.

 

 

那晚过后,绿谷出久不止是话多,是已经到了话痨的程度,他能连续地说上一整天。要是对爆豪胜己说,你讨厌的话不去找绿谷出久就好,他一定不会听,他偏要去找。要是对爆豪胜己说,你就是喜欢听对方说话吧,他一定会反驳你说没有,只是绿谷出久和蝉鸣一般,对他已经像是这个夏天本该有的东西一样。

 

这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两人躺在大树的阴影下漫无目的地发着呆,雨伞被撑开放在他们的身后。

 

游戏已经被爆豪胜己打完了,他们无事可做。认真地说,本来无事可做的只有绿谷出久,但不知怎么的,爆豪胜己还是回绝了小伙伴踢球的邀请,来找了绿谷出久。

 

阳光没透过树荫照到他们的脸上。

 

爆豪胜己从草地上猛地坐起,白云在天空飘,横飞过一眼能望到尽头的通往坡下的道路。

 

从绿谷婆婆家一直到森林拐弯处凉亭的这条路并不全是晒的,阳光也没能透过全部白云照到大地上。

 

爆豪胜己心跳开始加速。

 

绿谷出久也并非一点阳光都沾不得,脱下了防晒外套的这几天,即使他再小心,还是有一两个瞬间会被晒到。

 

心脏跳到爆豪胜己的嗓子眼,声音跳出了他的嘴巴。

 

“废久。”

 

被人称作“废”怎么看都是蔑称,要说喜欢,绿谷出久不可能喜欢,可是这个是他和爆豪胜己之间特有的称呼,一想到这点他又觉得可以接受了。而被这样称呼的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好像这个名字天生就应该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样。

 

“我们来跑步吧!只要跑得够快的话,我们就能踏在刚被太阳照射过的土地上。”爆豪胜己指着那条道路,“我们来追上白云的速度!”

 

绿谷出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跟着爆豪胜己奔跑。他基本没在户外跑过,原来跑在外面的路上要远比室内的颠簸,原来跑在外面的路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小石子咯在脚板上,原来奔跑时吹拂在自己身周的大风是能带有泥土味的。

 

他追着云跑,但他依旧没忘记他的伞。

 

本来被他举到身前的雨伞被风扯到了身后,大风不断扯着绿谷出久的衣尾将他拉向后方。

 

它在阻止着我,可是我还是想追上,让我任性一次就好。

 

绿谷出久拼尽了全力地冲刺,他和风进行着最大的拉扯战。雨伞的骨架被风野蛮地截断,整个伞面反向了后方。

 

绿谷出久还在跑,越过了向日葵,越过了爆豪胜己家的木屋,追向白云,追向爆豪胜己,追向太阳。

 

风没有放过他,于是绿谷出久松开了自己的手,任由大风将雨伞带走。

 

他没能追上白云的速度,前方的路铺满了阳光。

 

绿谷出久没有停下他的步伐。

 

他喜欢阳光,也恐惧阳光。

 

如果有什么能让喜欢的感情战胜恐惧的情感的话,那一定是——

 

通往爆豪胜己的前方。

 

阳光照在绿谷出久的身上,洒在连接着爆豪胜己和绿谷出久之间的道路上,穿透过绿谷出久的每一根发丝,渗进了绿谷出久的肌肤里。血液沸腾了起来,热潮自体内升起,蔓延至全身,渐渐攀升到和阳光一样的温度。

 

喘息声越来越大,连吸进胸腔的空气都带上了热度,绿谷出久似乎能嗅到太阳的味道。

 

然后他一头撞进了爆豪胜己的背后,鼻尖碰上了对方毛糙的后脑勺。

 

他没追上白云。

 

他追上了爆豪胜己。

 

 

10.

 

 

绿谷出久过敏症发作了。

 

其实他没晒多久,但两小块红斑还是爬到了他身上,分别在右手臂和左边的脸。

 

在绿谷出久离开这里之前,他再也不能出门了。

 

绿谷出久试着回想太阳的感觉,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比起太阳,他每每想起的都只有那天奔跑在自己前方的爆豪胜己。

 

过敏症发作后,爆豪胜己再也没有来过绿谷婆婆的家里。听绿谷婆婆说,他被爆豪光己痛骂了一顿。绿谷出久天天靠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发呆,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越过山坡的道路,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假期要结束了,今天是绿谷出久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他身上还留着浅浅的红痕,而爆豪胜己依旧没出现在坡道上。

 

绿谷出久将防晒外套叠好,塞进行李箱后又拿出来摊开。他抱着衣服,将自己摔进床里,将衣服高举到空中,接着松手让它飘落。衣服盖住了绿谷出久的手臂,盖住了绿谷出久的脸。

 

“喂!”

 

绿谷出久颤了颤,拉开了盖住自己的衣服。

 

“废久!”

 

绿谷出久吞了口唾液,走到了窗户边。爆豪胜己就站在了楼下,绿谷出久甩开了手上的防晒外套,跑到了楼下,打开家门的那一下,他的声音喘得比跑步那天还要大。他怕自己再慢一点,爆豪胜己就会消失不见了。

 

“小胜。”绿谷出久叫了一声,后退了一步,给爆豪胜己让出了进屋的空间。

 

爆豪胜己没进屋,只是将手举起越进屋内,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橙色的雨伞。

 

“给你。”

 

绿谷出久愣愣地接过。爆豪胜己哑言了几次才发出了声音。

 

“......觉得踏在白云阴影里能感受到阳光的我简直是个......”爆豪胜己停顿了很久才接着说了下去,“傻子。白云和雨伞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爆豪胜己偷瞄向绿谷出久的手臂和脸,那片有形的粉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不,雨伞能保护你,你撑伞从来都是对的。”

 

绿谷出久捉住了爆豪胜己准备抽回屋外的手,手心相握的地方有点黏,也不知道是谁的汗造成的。

 

“不是的!白云和雨伞不一样!只要是非人工的就好,只要没有经过人工的东西感受到阳光,那我就是真正地触碰到太阳了!”

 

汗液自爆豪胜己的额顶滑下,爆豪胜己一惊,说道:“那人呢?”

 

绿谷出久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楼下的爆豪胜己还站在原地待命。等确定了绿谷出久已经到了窗户后,爆豪胜己挥了挥手。

 

然后他转身奔向了向日葵的怀抱。

 

爆豪胜己今天穿的人字拖,在地上奔跑着的时候总是会踉跄,脸部擦点就贴向了大地,可他没有降下自己的速度。

 

绿谷出久在窗台上看着爆豪胜己飞跃过向日葵,阳光是多么的明媚,以至于害绿谷出久总觉得爆豪胜己的身上发着光。而当爆豪胜己每飞驰过一朵向日葵的时候,那朵向日葵似乎就会追随着爆豪胜己的身影转动。

 

爆豪胜己向坡下拨开了向日葵,又向坡上拨回。他跑在坡道上,向上冲的时候,阳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绿谷出久觉得向日葵的转动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可他现在不敢眨眼睛,他想一秒不漏地将此刻的爆豪胜己印进脑海里。

 

爆豪胜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后,楼梯处传来了频密的吱呀吱呀声响。

 

站在门口的爆豪胜己还粗喘着气,他出了满身的汗,本就有汗意的背心此刻完全贴服到他的身上。在绿谷出久轻轻微笑后,他将绿谷出久扑了个满怀。

 

绿谷出久把头埋进了爆豪胜己的肩膀上,微咸的汗味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将手搭在对方湿漉漉的后背,慢慢往上移动,直到抚摸到对方黏糊的后脖上。

 

爆豪胜己的皮肤是浅小麦色的,是被太阳照射的后果。

 

爆豪胜己全身布满了汗液,是传递了太阳的温度。

 

“谢谢你。”

 

滚烫的泪珠自绿谷出久的眼眶滑下,与爆豪胜己的汗珠融为一体。

 

 

11.

 

 

“其实小久现在只要涂了防晒,不打伞问题也不大了吧?”

 

丽日御茶子将搭在自己肩膀的太阳伞转了转,没记错的话,这把橙色的雨伞和那个奇怪的划日历习惯一样,陪伴了绿谷出久三年。

 

“也不是,虽然过敏没那么严重了,可是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而且这雨伞我打习惯了。”

 

“有空还是晒晒太阳比较好哦,而且你不是很喜欢太阳吗?一直打伞真的好吗?”

 

手机震了震,绿谷出久打开了消息界面,信息是由爆豪胜己发来的。

 

[那个臭老太婆,说什么医学生要有医生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件白大褂,在我出门前死活要我穿上,还说皮肤科传染率很高的,传染了就别回家了,这是想诅咒我吗?!]

 

配图上的爆豪胜己穿着一件白大褂,敞开的外套下是浅色的短衫短裤,他正坐在行李箱上抬头望向镜头,他身后的向日葵还没绽放。

 

绿谷出久把有点温热的手机握在了手心。

 

“打着雨伞也没所谓的。”

 

因为太阳会向他奔跑而来。

 

-end-

 

——————————————

 

感谢阅读。

 

因为生长的这里几乎感觉不到传统意义上的其他季节,回过神来,一年四季我已经钟情于夏天了。

 

 

 

 


 

评论 ( 159 )
热度 ( 2211 )
  1. 共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